Before

 

脖子后面有道视线一直停在那里。

冷飕飕。

赤井没有回头确认视线的来源，依旧不紧不慢地擦他的枪。

“你从刚才就一直盯着莱伊，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？”

代号为“苏格兰”的男人拍了拍另一个人的肩膀，脸上是打趣的笑容。

“那可不行啊，波本。莱伊已经有女朋友了。”

“哼。”

坐在五点钟方向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的男人发出不屑的声音。

“谁喜欢他了，长头发的针织帽怪人。”波本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小孩子的淘气和恶作剧的味道，“我只是在考虑这个家伙出任务以前要花多少时间抹发胶，天气预报说今天傍晚有八级大风——呐，如果头发被风吹起来糊到瞄准镜上就没法干活了吧，苏格兰？”

“你这么一说，还真是差点忘了……”

苏格兰微笑着坐到赤井秀一身后，挡住了波本的视线。

“抱歉，莱伊。我帮你把头发绑一下。”

他从手腕上拆下一根黑色皮绳，和以前一样，在行动开始前给赤井扎头发。

 

组织派了任务，赤井提前赶到设伏地点观察地形。过了不久，和他搭档的苏格兰也来了，还带了另外一个人。

“这是波本，今天和我们一起行动。”

苏格兰给初次见面的二人介绍。

“波本，这是莱伊，他是组织里的第一狙击手。”

代号波本的男人有一双冷淡的浅色眼睛。虽然看起来亲切温和，人也长得帅气，但是赤井秀一更相信自己的直觉。

他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敌意。

“哦，第一……吗？”

波本双手插在裤兜里，并没有要握手的意思，只是挑起一道眉毛，笔直地盯着赤井的瞳孔，“那么今天务必请让我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第一狙击手——可以吧，莱伊？”

波本的语气刻意加强了“第一”两个字，赤井秀一心想，他的笑容真是虚伪得能揭下来糊墙了。

 

苏格兰的手指很灵巧，绑头发的过程中一点也没拉痛头皮，这个男人办事细心而稳妥，所以赤井才愿意和他搭档。

而且赤井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，苏格兰和自己一样，是带着任务潜入组织的。然而眼下时机未到，赤井没打算深究。知道的越多，意味着危险也就越大，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朋友都一样。

赤井点上一根烟，开始吞云吐雾。

背后冷飕飕的感觉更加强烈了。

赤井忽然扭过头，给了波本一个挑衅的眼神。

“喂，莱伊，不要乱动，还没完成呢。”

苏格兰一边将黑色皮绳缠在赤井的头发上，一边说。

 

当天的交易进行得很顺利，没有赤井出场的机会。

交易结束以后，波本没和他们打招呼，直接开车走了。

赤井从瞄准镜里看到苦艾酒坐上他的车，波本颇有风度地替她开车门，弯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，引得苦艾酒笑个不停。

看起来两人打得火热。

苦艾酒对男人一向挑剔，组织里能入她眼的人不多，但是波本加入组织不久就得到了苦艾酒的欢心。

他可以在任何时候都显得阳光开朗，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，愿意亲近；同时又能够毫不客气对着琴酒大开嘲讽，虽然没有亲眼目睹那种场面，但是赤井听说琴酒不止一次被波本的毒舌气得情绪失控，当场拔出枪要把他打成筛子。

多亏苦艾酒拉偏架，波本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。

 

后来赤井和苏格兰以及波本又一起出了几次任务，波本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态度，偶尔交谈几句，也是夹杂着半真半假的嘲讽。赤井敏锐地发觉波本是在刻意疏远苏格兰，然而对自己却是一种微妙的敌意。

这个波本绝对不简单。

他对自己的敌意很容易理解，但是对苏格兰刻意的疏远，要么是他也看出了苏格兰有问题，要么就是——

为了掩饰的假象。

 

“为什么每次威士忌组的行动都是我在前面冲锋陷阵，你们两个却可以舒舒服服躲在后面抽烟？”

波本对着镜子抱怨，同时将长丝巾打成一个繁复的领花。

“因为我们穿这身礼服不如你好看。”

苏格兰笑着说。

赤井一如既往没有发表意见，算是默认。

礼服奢侈而华丽，他和苏格兰穿着都不搭调，但是很适合波本。他身上那种活泼的气质和礼服的优雅设计意外地十分般配。

——不去当模特儿真是可惜了。

赤井和苏格兰对视一眼，彼此心里想的是同一个念头，不过谁也没说出来。

“真不想面对那群老狐狸，我的脸都要笑僵了。”

波本双手捂在脸上粗暴地揉搓，试图放松脸部肌肉。

“下次交易一定要换人。你们两个猜拳，谁输了谁上。”

“有个问题。”苏格兰说，黑色皮绳在他的手指间绕来绕去，“莱伊最好不要出面，他眼神太凶肯定会吓到对方，如果我替你出场，那么你就得接替我现在的工作，负责出任务以前给莱伊绑头发。”

波本放下手，转过脸瞪着他们。

“休想。”

他说。

“这家伙的长头发看得我热死了，要不是你拦着，早就拿剪刀给他剪掉了。”

 

赤井联络了FBI，将组织的情报送出去，又商定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。

他插着双手慢慢回到住处，就好像只是出去散步一样。

然而有个人已经等在那里。

波本靠在墙上，嘴里咬着一根细长的烟。

或者说，赤井开始以为那是一根烟，他正在诧异从来不抽烟的波本为什么突然转了性，但是随即发现那根白色细长的条状物没有烟头的火光和烟雾。

狙击的活儿干多了，眼神比一般人要好。

波本嘴里咬着的应该是一种牛奶涂层饼干。

赤井想起妹妹真纯有段时间很喜欢吃这种叫Pocky的零食。

什么啊，这家伙简直像小孩子一样。

赤井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。

——这就是你不惜舍弃生命也要保护的人？

他无声地问苏格兰。

 

波本看见赤井的身影，嘴巴飞快地动了几下，将那根零食咔擦咔擦吃完。

赤井假装什么也没看到，走到门口拿出钥匙，问：“有事吗？”。

波本点了点头，赤井打开门请他进去。

“你应该已经接到任务了吧？”

波本坐在沙发上，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双手交叉托着下巴，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肃。

赤井点了点头。

“苏格兰刚刚发了邮件，明天我们一起行动。有什么问题？”

波本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眼睛，神情专注，好像要从他的瞳孔里读出思想。赤井迎着他的视线与他对视。空气里几乎要碰撞出火花。

过了很长时间，波本才移开视线，低声问：“能不能……拜托你一件事？”

 

“我拒绝。”

听完波本的要求，赤井毫不客气表明了态度。

“我无权在你和苏格兰之间做选择。上面给我的任务很明确，只要保证交易顺利进行；如果你和苏格兰出现问题，自然有别人负责解决。”

赤井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，波本有些诧异。

他抬起头看着赤井。

“我以为……”

赤井站起来摆出送客的姿态。

“你不是第一天加入组织，波本，你应该很清楚组织内部的生存法则。明哲保身才是聪明之举，在我看来你和苏格兰是一样的，没有好坏亲疏的区别。不要随便拖我下水。”

怒火在那双淡色的眼眸里燃烧。无比耀眼。

赤井心想，这样生动的表情以后应该看不到了吧。

有点遗憾。

 

波本咬着牙浑身发抖，应该是被他的话气到了，赤井暗中读秒，数到8的时候，波本控制住了情绪。

他站起来，平静地向赤井告别。

“我不会把今天的谈话内容告诉任何人。”

赤井送他出门的时候说。

“那真是多谢了，莱伊。再见。”

波本转身离开，留给他一个冷淡的背影。

 

第二天的任务果然出了问题。

交易地点实际上是警方布置的一个陷阱，赤井的狙击被对方密集的火力压制，波本受了伤，只能暂时撤退。

然而苏格兰奇迹般毫发无伤却让组织上层起了疑心。

黄昏时分赤井收到一封匿名邮件。

只有没头没尾的一句话：

【那个约定还有效吗？】

 

赤井没有回复，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。

是信任，也是保护。

他扣下了扳机。

透过瞄准镜，苏格兰对他微笑。

 

门被砸得快要掉下来了，赤井从床上跳起，抓过裤子胡乱套上，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。

迎面就挨了一拳。

幸好早有防备，赤井往旁边一闪，但是另一拳带着风声打了过来，赤井再躲，后面是墙壁，没有退路。

只能迎战。

拼着身上挨了几下的觉悟，赤井好不容易将波本两只手腕抓住，同时一脚踹上门。

“你发什么疯！”

早就听说波本的拳头很硬，赤井一直没机会领教，这次终于见识了。虽然肩膀上缠着绷带，还是把他嘴角打出了血。

赤井尝到了口腔里的铁锈味，心想要不是波本受了伤，大概没办法在几分钟内把他压制住。

该死。

早知道不接那个约定了。

 

“是你杀了他！”

“是你！”

“只有你能做到！”

波本浅色的眼睛里翻滚着一场愤怒和狂躁的风暴，和赤井平静的墨绿色眼眸形成鲜明对比。

“我要杀了你！”

波本在赤井的压制下拼命挣扎。他的伤口一定裂开了，绷带洇出一片血迹。

很好。

赤井心想，是你先动手，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。

他干脆利落一个掌刀劈昏了对方。

 

醒来的时候很不舒服。

头疼，肩膀疼，手疼，哪儿都疼。

波本强迫自己睁开眼睛。

陌生的房间，陌生的摆设，陌生的床。

他扶住额头。

我在哪儿？发生了什么？

对了，想起来了。

昨天交易的时候发生枪战，肩膀被打伤了，上面得到消息，组织里有日本公安的卧底，枪战中毫发无伤的苏格兰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，BOSS命令琴酒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让苏格兰开口。

审了一天以后，琴酒失去耐心，拿出组织新开发的药物要给苏格兰注射，他躲在暗处来不及阻止，针尖扎进血管的时候，苏格兰被从窗外飞进来的子弹射杀。

有一滴血溅在他脸上。

琴酒命令手下去查到底是谁干的，但是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人。

莱伊。

只有他能从那么远的距离成功狙杀。

所以……

 

波本摇摇晃晃走出卧室。

天已经黑了，房间里没有开灯。借着城市的光污染，波本看到阳台上有一团阴影，是一个人的轮廓。

莱伊坐在地上在抽烟。红色烟头一明一暗。

“醒了？冷静点了吗？”

莱伊咬着烟问他。

波本扶着墙壁走到他面前，终于撑不住，无力滑坐到地上。

“莱伊。”波本抱着头，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一样，“你和苏格兰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。”

赤井平静地看着他，从身边摸了个什么东西递过去。

一瓶酒。

苏格兰威士忌。

“找不到酒杯了，就这么喝吧。”

赤井说。

 

门铃骤然响起的一瞬间，波本猛地抬起头，响第二声的时候，眼神已经变得清醒又冷静，他抓起酒瓶，毫不吝惜往莱伊身上狂泼陈年威士忌，剩下半瓶全倒在自己身上。

然后他装作醉酒的样子，步履不稳地去开门。

“啊啦，波本，你为什么在这里？”

苦艾酒皱起眉头，疑惑地打量着他。

波本知道这个女人不好对付，只要有一句话出错他和莱伊都会被列入组织的怀疑名单。

“还能干什么，喝酒而已。”

拿出最精湛的演技，波本皱着脸，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。

“你和莱伊，在，喝酒？”苦艾酒闻到波本身上浓烈的酒气，倒退一步，优雅地遮住鼻子，“你们到底喝了多少？”

“谁知道。从昨天一直在喝，”波本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，醉眼朦胧，“麻药失效了，伤口疼得受不了，只能喝酒打发时间——我说，你要不要加入一起？”

他凑近苦艾酒，压低声线，含糊而暧昧地说，“不过，别指望莱伊能奉陪，因为他已经醉得完全‘站’不起来了，我呢，倒是可以和你玩一玩。”

赤井配合演戏，蜷缩在阳台上一动不动，感到苦艾酒的视线直接越过波本，停留在他身上。

她在观察，在思考。

如果波本说的话是真的，那么莱伊就不是射杀苏格兰的人。

他没有时间。

波本担心苦艾酒会突然抛出苏格兰的死讯来进一步试探，眼下这个状态，他没有自信能继续演戏让苦艾酒不起疑心，莱伊那个混蛋又在装死，一点也不能指望他帮忙。

最好还是赶快让这个女人滚蛋。

“唔，该死……”波本捂住嘴，头埋进胳膊里，痛苦地哼哼着，“我要吐了——头好晕——”

“小可怜。”

苦艾酒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绷带，温柔地说：“既然受了伤就好好休息吧，莱伊会照顾你的。”

她脸上的表情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母性光辉。

 

直到苦艾酒的香水味彻底消失，赤井才站起来走到波本身边。

“谢了。”

这等于是变相承认他杀了苏格兰。

波本还是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。

“我恨你。”

他说。

我知道。

赤井无声地回答。

波本抬起头来，浅色的眼睛盯着他。

“总有一天，我会杀了你。”离开赤井的住处时，波本这么说，“在那之前，你可千万别死。”

赤井重新点上一根烟，看着波本的背影融入夜色之中。

——在那一天到来之前，请你也好好地活下去。

——连同他的份一起。

TBC